炉火,北方冬日里的心跳

李楠●流金岁月

今年来暖气时,我正在南方出差。回到家,温热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房间里再无一丝寒意。我与儿子说起以前家里点炉子的往事,他却无法想象——在他出生前十多年,那种曾经支撑了北方漫长冬季的火炉,就已在城市里几乎绝迹了。他只能从我的叙述中,拼凑出另一种冬日的温度和光景。

那时,北方家庭的炉子大致分两种:煤球炉和蜂窝煤炉。煤球比鸡蛋略小,黑圆,用煤铲一蒯,添进炉膛,火苗便慢慢腾起。外婆住在老南市的平房里。在那两间终年阴冷、透不进阳光的屋子里,炉火就是温暖的心跳。我从小看外婆点火、烧水、做饭,炉子的烟火气,维系着一家人的生息。

外婆在那小小的世界里,有滋有味地过了一辈子。直到南市拆迁,她才搬进了有暖气的楼房,可嘴上却总念叨着关于炉子的趣事。

那时,我舅舅才十八九岁,爱看书到了痴迷的地步。外婆让他续煤做饭,他应了一声,却纹丝不动,眼睛盯着书页。外婆连说了三遍,怒气上涌,腾腾几下,便把炉里奄奄一息的火苗给彻底捅灭了。经此一事,舅舅再不敢怠慢。在外婆的眼里,炉火比什么事都大,那是全家人的热乎气,也是断不可灭的规矩。

到我记事时,家里已改用蜂窝煤炉。它的设计更为巧妙,形状规整的蜂窝煤,中间四孔、外层八孔,一个炉膛能容纳三块,像蒸包子一样,一屉倒一屉。续煤时从上面压下,最下层烧酥的煤块就被挤压成灰,落入最底层的抽屉。

每到入冬,父亲就从煤贩子手里囤回几百块煤,堆在楼道里,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家家户户的煤垛子错落有致,像黑色的山丘,走路都得侧身,不然弄得一身黑。那时,我总盼着这些煤垛子一点点变矮、变薄,当它快见底的时候,春天就来了。

童年,母亲利用她当焊工的便利,给炉子做了个三面围的“篱笆”——那是我的禁区,不许靠近,更不许探头去看。直到上小学,我才知道炉膛是座宝藏。老师常在办公室烤红薯,焦甜的香气隔着楼道都能闻到。我央求母亲,也用家里的炉子烤红薯给我吃。

红薯在炉膛里烤得滋滋响、甜糯糯,那是比任何现代电器烹饪出的食物都更有烟火气的美味。从那时起,我开始盼望冬天,盼着点炉子,盼望在里面烘烤各种朴素的珍馐。

然而,煤炉子有时也是个令人心悸的“凶手”。有一年,我同学一家被熏着了,进了高压氧舱。那时因炉火燃烧不充分而一氧化碳中毒的不在少数。母亲格外警惕,她听人说进高压氧舱会影响孩子的智力,果然,我同学后来的学业就渐渐跟不上了。母亲更是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每每半夜起来检查几次,睡觉也睡不踏实。

我上高中时,家里还没换暖气。我挑灯夜读时,母亲不放心我照看炉子,便要陪着我熬夜。我舍不得母亲辛劳,就让她睡前把炉火“封”上——在顶上盖个铁帽子,氧气进得少了,炉火就能维持一晚上不灭,既省煤,又免得早上重新生火。少了旺盛炉火的寒夜里,我多半是脚踩暖水袋,围着棉被,披着羽绒服,只可惜手指冰冷,只能极速书写,手指“跑”起来,才不觉得多冷。

又过了几年,家里装修,换上了一排排白色的暖气片,煤炉便从我家彻底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段长长的烟道和叮当响的煤铲、铁夹子、火筷子,以及属于过去冬日里,那独有的,带着煤烟与焦甜的温暖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