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也豪赌

王瑞来●夕花朝拾

赌博产生之初，与其他竞技一样，是一种游戏，本来也是用来满足人们精神上的竞争愉悦的，成为博取财富的手段，实在是游戏的异化。一日阅史，我读到《宋史·章得象传》有如下记载：

得象尝与（杨）亿戏博李宗谔家，一夕负钱三十万，而酣寝自如。他日博胜，得宗谔金一奁。数日，博又负，即反奁与宗谔，封识未尝发也。其度量宏廓如此。

史官用这个事例来说明章得象其人胸怀宽广，度量大。在我看来，作为赌徒，他是心理素质好，赢得起，输得起。不过，从这个记载可见，古代赌得也相当大，“一夕负钱三十万”，一个晚上可以输掉三十万钱。这在当时绝非小数目。因为据南宋罗大经的《鹤林玉露》乙编卷四《一钱斩吏》记载，一个小吏因为一文钱一文钱地贪污小钱居然丢了性命。而这里记载的宋人豪赌，一赢竟也可以赢到一小箱金子。这种豪赌，比起今日的富豪在澳门或拉斯维加斯一掷千金来，也不逊色多少。这可是在一千年前呀。

思忖人的赌博心理，不外乎是，富者寻求刺激，贫者祈望一夜暴富。上述记载中提到的在家中设赌局的李宗谔，就曾经是个穷得叮当响的读书人。据宋人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七八记载，李宗谔困窘到连结婚都要跟别人借钱的地步。有一次，曾经借给他钱的宰相王旦，打算提名让他担任相当于副宰相的参知政事。照理说，官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应当是已经脱贫，并且还会有些积蓄的。但李宗谔却恰恰相反，一贫如故。所以，作为知枢密院事的王钦若就对宋真宗说，王旦提名李宗谔不是出于公心，是因为李宗谔还不起欠债，想让李宗谔用被提拔为参知政事后的三千缗（三十万钱）例行赏钱来抵债。

我觉得当了高官的李宗谔并非真的贫困。从上述《宋史·章得象传》的记载来看，李宗谔倒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一个晚上可以几十万几十万地赌博。不过，李宗谔赌博的前后心态或许不同。贫困之时，是想通过赌博来走捷径脱贫；富贵之时那就是还想更富，并且还有寻求刺激找乐子的因素了。

宋人熟悉赌博，并且还在赌博中悟出不少道理，将之运用于其他方面，也包括政事在内。担任宰相的寇准，在契丹人大军压境的严峻形势下，生拉硬扯，让宋真宗亲征，结果大振宋军士气，逆转战局，最后双方签订了和平协定“澶渊之盟”。后来，前边提到的王钦若，向宋真宗诋毁寇准时说了如下一番话：

陛下闻博乎？博者输钱欲尽，乃罄所有出之，谓之孤注。陛下，寇准之孤注也，斯亦危矣。

这段见于《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六二的王钦若的话，用的全都是赌博的比喻。他首先用反问的口吻对真宗说，陛下您知道赌桌上的事吧，赌徒在钱快要输光的时候，就会把所有的都拿出来押上，这就是孤注。在澶渊的战场上，陛下您就是寇准的孤注，相当危险呀！

运用比喻，一定要使用听说双方都熟悉的事物作为喻体，才能达到最佳效果。显然，说者王钦若深谙赌博之道，所以才以赌博为喻；而听者真宗也一定非常熟悉赌博，否则王钦若也不会用这个比喻来诋毁寇准。一想到被寇准勉强着亲征的种种不快，一想到自己作为堂堂天子竟成为政治赌徒寇准的一个孤注，宋真宗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王钦若的这个赌博的比喻成功地离间了皇帝真宗与宰相寇准的关系。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赌博在宋代相当盛行。大赌、豪赌，赌钱财、赌人生、赌天下，欲望无穷，赌意无疆。

顺便一提，王钦若的这番话，就是成语“孤注一掷”的来源。《汉语大辞典》在援引语源时，用了晚出的南宋辛弃疾的文章，有失准确。而《辞源》的“孤注一掷”条目，除了用了一条不甚相关的《晋书》语例，还用了更为晚出的明人编的《元史》语例。“尽信书不如无书”，看来多么权威的辞书也只能作为参考。

把话题拉回。从上述史料看，章得象、杨亿、李宗谔都是赌徒。王钦若、宋真宗，还有寇准，至少也十分熟悉赌博。在11世纪业已拥有一亿人口的宋朝，是当时世界上无与伦比的大国。发达的商品经济，也拉动着畸形消费。赌博，也便成为一种习尚。

选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不废江河：史海观澜与文化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