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女说：“春风一定是绿的，不然，它一来，为什么山水都绿得一团糟呢？”我问她：“那秋风呢？”侄女说：“秋风一定是五色的，因为它一来，秋天变得五彩斑斓。”我说：“秋风不一定五色，但它一定是香的！因为它来了，秋天才芳香四溢。”

时令有序，慷慨的秋风，挟裹着田野里的大豆、谷子、芝麻、高粱等农作物的香气，灌满院落。躲在墙角里的蟋蟀，把秋意叫得愈来愈浓烈，浓烈的还有秋阳，还有院里的柿子树，柿子由青变黄，到甘甜绵软。这过程都是秋香色的。

侄女是哥家的孩子，抽个机会，就来乡下收集香甜，在她眼里大自然就是一个蜜罐，缠着我去田里转转，惊呼，拍照，嬉笑，一只喜鹊似的在我耳边聒噪。

其实我也犯酒瘾，很享受一脚踏进青纱帐深处的那一刻，迎面与弥漫的，是玉米散发的热哄哄的熏香与火热碰撞的气息，那香味浓过晚炊的香，是那种可以喂养灵魂、饱腹心情的沉香！

喜欢花是女孩的天性，侄女也想美成花的模样。具有侵略香味的桂花、栀子花，在乡下见不到，只有选择在秋天开放的，如翠菊、紫茉莉、牵牛、萝藦、红蓼、曼陀罗之类的花朵，这些花自带香气，却是隐藏着的，侄女选择去接近，彼此走到心里去。

秋是丰硕的，路上欢喜地嗅着遍野的醇香，视觉与味觉同等的秀色可餐，馨香如火的岁月，阳光下，若隐若现的蜘蛛丝粘拂在发丝上，都幽香缕缕！

昨天在院子里的大铁锅里煮了满满一大锅黏玉米，上头蒸了一大碗辣椒焖子，几个小土豆，一盖帘茄子，眼见得开锅了，满院子的馨香啊，惹得八月的风都跌跌撞撞、摇摇荡荡着奔来……

这个时节，每每一走进村子便都是香的，有玉米的香，土豆的香，烙饼的香，就是一碗普通的凉拌黄瓜菜，都泛着黄豆酱的香。

那翠绿翠绿的小白菜，开水烫一下攥干，剁碎，加一丢丢的瘦肉，包饺子、包包子，要多香有多香。

初秋美，美在缔结，美在孕育，美在成熟，半生都信服“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土地于我的忠诚，亦如我于生命的忠诚。

我在劳作的间隙就是咀嚼，侄女陪着我，感觉自己成了啮齿类动物，逮什么吃什么，怎么吃也吃不完满院子的秋香，侄女来了几天就胖了不少。

以至于连睡梦都是鼓鼓胀胀的，那些被我给吞进肚里的瓜果的甜香，五谷的醇香，托载着我直上青天云浪，俯瞰季节风光。

小院秋雨敲秋声

风硬是从满天的乌云里，把雨丝黏下来。秋风是秋雨的翅膀，落在诗的韵脚，给秋天平添出几分幽深的情韵。

雨先是细声细气，纤纤弱弱的样子，如小家碧玉般，不惊不急，又文静，又娇憨，也不多扰，累了，就歇在院里的树梢上。渐渐大起来，也不总大，时缓时急，像对这个季节一赞二唱三抒情。

秋雨潇潇下着，在秋风里解读着叶黄叶绿的枯荣。

越是下雨，老婆越忙，院里的鸡猫锄凳，瓜果菜蔬，都和她有关。她用手胡乱抹着脸上的雨水，把那葡萄架绑牢，把那扁豆蔓捋顺，又猫腰把昨晚洗脚的瓷盆拎进西厢房……然后拿起弯镰割韭菜，下雨天包饺子，吃个心情。

进入院子的都是客，麻雀，紫燕，蜻蜓，蝴蝶，秋雨……我当然不能失礼，高朋远迎，老婆嘱咐我拿把伞，我把她的话当成秋风吹过。

那几棵向日葵，长势强硬，开始长了很多头，按说应该掰掉多余的让主头生长，我没舍得，既然长了，就长呗！结果跟我想的一样，秋来并没收获到瓜子，只收获 了一季小太阳。丝瓜藤蔓爬满篱笆，原本它的花朵只认识朝霞和黄昏，但在雨天里鼓起勇气，开出几朵孱弱的黄花，在“唰唰”的雨声中，仿佛一只只眼睛，在快乐 又羞怯地窥探秋色。先前还是茂盛的洋姜，像一群气势汹汹的侵略者，每年扩张着自己地盘，现在开始走向衰竭，仅剩不多的明艳，还站在茎端，趾高气昂，让我喜 欢得不得了，秋雨也喜欢。

雨丝白线一样缱绻，把水天绣得一派空濛，雨落小院，细微时，如蚕食桑叶；舒缓时，如丝竹入耳；激越时，如珠落丝绸！如果一场大风掠过，整个菜园“哗啦啦”，叶片浪回浪翻。

西墙根下，有一棵龙葵，我叫他老鸹眼，老婆说那是小时候的美味，紫溜溜至乌亮，摘了，宝贝样放衣兜里，不久后，会从兜里掏出一只紫色的小手，她不吃，却 任它长在那儿，并警告我若是拔掉会和我拼命，她每天就是想看见它，看见童年。慢慢地老鸹眼也走进我的生命。接近它，要绕过一棵香椿树，不轻易的碰触，让树 冠上的雨滴，还有一串叶哗然而落，像无数秋虫爬满头顶颈间。老鸹眼和雨滴，像拥抱，像接吻，于细微的“沙沙”声中，兴奋地颤栗着，这就是爱吧？

衣服淋透了，脊背像箍着一层铁皮，回屋，换了一身干爽衣服，倚在窗前看。前邻居住的是新屋，红砖红瓦，瓦面上含着水，像是镀了一层包浆。雨落在瓦上的声 音“噼噼啪啪”，雨花绽开后，随即凋落，汇聚成汩汩细水。落在檐下搁置的瓦罐上，声音清越，凌冽，透着无限的凉意。这凉里浸着从容与沉稳。

院落很充裕，装满整个秋天，除去秋雨唤起相思，就是分离，还有想说却未说出的话，那就让秋风秋雨替我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