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邦:欲望轨道

稿源:津滨网   编辑:李勇   2022-11-02 11:34

  初秋了,天气还那么热,像扣上一鼎锅。

  在候机室里,韩大鹏穿着笔挺的西服, 那条猩红色的领带好像总是戴不正,所以他下意识地总用手去抻。这次出国, 对韩大鹏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一个林妹妹。他晕乎乎地被全厂几百人推荐为厂长, 没几天就随总公司的经理杨垒去新加坡考察新项目。而就在半个月前, 韩大鹏仅是厂里技术科一名不显山不露水的工程师。这一切转机, 只是因为他设计了一个系列新产品,使摇摇欲坠的厂子起死回生。韩大鹏瞬间成了救世主, 淳朴的工人们知恩报恩,推荐厂长时都投了他一票。而总公司正四处寻找年轻的厂长代替表面憨厚而实际上心理阴暗的老厂长, 韩大鹏大学毕业,三年后就破格提拔工程师,正是风华正茂,属于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主儿。

  韩大鹏和杨垒并肩坐着, 他觉得挺难受,浑身不自在。在总公司,人们背后称杨经理是一座活泥胎,很少有笑模样, 经常让部下难堪,还从不给情面。有时他在会上滔滔不绝, 有时却又坐在那一言不发,谁也猜不透他肚子里究竟装的什么药。韩大鹏转过脸, 隐约能看见一架架飞机在硕大的玻璃窗外起起落落。

  人生其实就是飞机,一会儿飞得老高,一会儿就会降下来,弄不好还会出事故。韩大鹏瞎想着,随手翻着一本时尚杂志,封面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眼神好像另一个他熟悉的女人。新加坡是韩大鹏确实想去的地方,他大学时期一个同窗林智凡就在那里。韩大鹏想好了,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找到林智凡, 然后一笔一笔地找他算一笔情账,直到彻底算清楚为止。这个林智凡把他害得险些不能自拔,而且至今没有结婚。

  杨垒把眼神投在韩大鹏脸上,先是笑了笑, 后又拍了拍韩大鹏的肩膀,颇有些哲人风度地说,你能不能胜任厂长, 对我来说可以说是一次赌博啊。这次去新加坡,你应该好好想想,你若当上厂长, 最先做的是什么?

  韩大鹏脑子里想着找林智凡算账, 如何揪住这王八小子衣领,把他勒青了脸,再怎样用吐沫吐他,最好有尿桶, 把所有脏的臭的全倒他身上。杨垒在旁边猛丁儿一说,韩大鹏没有准备,因为两人坐候机室里足有半个小时,杨经理一直做着沉思状。韩大鹏敷衍着,哦,恐怕是科学地管理。韩大鹏纯粹是随口说的,他刚看完杂志,封面上有位企业家说的就是这句。对当厂长,他兴趣不大,远没坐在实验室里有意思。他属于不愿意抛头露面的男人,对竞争当厂长这类人生游戏他从不热衷不追逐。从实验室回家,他就愿意一个人在电脑前上上网。Song From A Secret Garden的碟盘,也就是《神秘园》音乐。他听得很入迷,始终在想,为什么在这么繁杂的社会里自己如此爱听忧伤的曲调,然后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凄美。他仿佛在追寻一个游荡在月色中的幽灵,把他带到远古,又抛向渺远的将来。

  杨垒看着韩大鹏突然高兴起来,他说,这管理就是无形的资产。

  广播里报出飞往新加坡的某某航班起飞的消息,候机室里的旅客纷纷站起来做准备。

  韩大鹏起身时,无意中发现董玢玢站在玻璃窗那面,真是怪了,想谁来谁。他急步过去,双方隔着玻璃窗,韩大鹏的手和董玢玢的手贴着玻璃窗,寻找着一种触摸的感觉。董玢玢是被林智凡遗弃的妻子, 一个教音乐的中学老师。时尚杂志封面上的女人眼神,与董玢玢的那么酷似。林智凡先是去日本,整整两年,董玢玢没有收到他任何消息,后来收到一封短信。林智凡只写了几个字, 说自己发了财,又有了女人,让她别等了,另寻他人。董玢玢犹如遭雷劈, 急切切按照林智凡留下的地址去了若干封挂号信。后来回信,满纸的日语。董玢玢看不懂,找韩大鹏翻译。韩大鹏只懂英语,但很热情地找朋友翻译出来。信中说,十分抱歉, 这是一所殡仪馆,也根本没听过林智凡这个名字。董玢玢不死心, 林智凡有一个姐姐,董玢玢费劲周折找到她,对方回答干脆,你是他的老婆都不知道地址, 我这姐姐顶个屁用。再问,回答更放肆,那就是甩你, 你趁早和他离婚,你早该知道智凡这人一向见利忘义。韩大鹏得知情况后, 匆匆去寻找董玢玢,终于在一个大杂院的小平房里, 他看见一个憔悴的女人背着不满周岁的孩子小双。那时候,韩大鹏就产生一个念头,找到林智凡,立马拿刀把他捅喽。

  他时常到玢玢那帮忙干活,好像是替林智凡在赎罪。有天的黄昏,夕阳特别灿烂。两个人一起吃饭时,玢玢无意中播放了北爱尔兰恩雅演唱的《The Memory Of  Trees》。韩大鹏端着饭碗怔住了,那是他朦胧中想寻找的一种超凡的脱俗。他脱口说,我非常喜欢她的音乐。玢玢说,好巧,这首曲子也是我的最爱,一段矗立在树林中的回忆。你可以从中感受到大地、星空、水影、明月,树丛之间投射出的不朽的古老传奇,觉得周身的轻松和惬意。玢玢陶醉般地讲述着,像是给学生们讲课。韩大鹏看着玢玢那张修女般的脸,感觉到了一种久违了的冲动。玢玢在厨房洗碗,韩大鹏跟了进去,玢玢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摆脱对他的思念吗,就是听音乐。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每当痛苦、失望或消沉的时候,音乐就会走进那块净土,帮你舒缓情绪,寻求心灵的平静和安慰。

  韩大鹏注视着玢玢白皙的脖颈热血沸腾,他想从后面拥抱住玢玢,但还是抑制住了。后来,他跑到店里买了一套装潢精巧的《神秘园》。深夜,他给玢玢打电话,急切地说,我刚听完音乐,它好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敲开了我心灵的门。玢玢担心地说,你是干企业的,不能这么浪漫。韩大鹏愣了愣,难道企业就是一座冷库?一个月以后,他带给玢玢一支精制的木笛。他说,我在网上查了资料,这支《神秘园》音乐不是来自北爱尔兰,而是挪威,那是一个孕育着古老文化的国家,那里的人对于竖琴和木笛非常擅长。玢玢好奇地问,你这支木笛是从哪弄来的?韩大鹏说,我照着资料仿做的,一切都像,就是不能吹响。玢玢抚摩着他的手,崇敬地说,你的手真有创造性。

  在机场的玻璃窗前,韩大鹏急切地说,玢玢,我既然打听到他从日本去了新加坡,又查到他的地址,互相通了信,就一定见他……董玢玢没有什么表情。韩大鹏喊着,玢玢,你说话啊!

  董玢玢执著地摇着头,昨天我去找你,就跟你说死了, 你不要见他。我和小双活得挺好。再有,你如果非要见他,就让他先说和我离婚,我绝对不先说。

  广播里的声音反复催促,杨垒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韩大鹏和董玢玢隔窗相视,没有任何焦急的神态。韩大鹏望着董玢玢气喘吁吁的样子,以及她前额流出来的汗珠,纳闷地问,你从城里跑到这儿,难道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董玢玢用复杂的目光把他过滤一遍,点点头,扭身往回走,脚步有些踉跄。韩大鹏觉得这个女人简直不可思议,林智凡一走就是五年, 仅有的就是两年后那封绝情信,然后就泥牛入海无消息, 明摆着在日本有了新欢。可董玢玢竟然没有离婚,谁劝也不听, 依旧带着孩子独自生活了五年,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并且十分耐心,一点也不焦灼。当韩大鹏好不容易把林智凡在新加坡的地址打听到了,董玢玢反却不让他去找……

  感情也是个支撑,其实支撑的往往是自己。

  二

  一架飞机昂头起飞,显得很有气势。

  你还没结婚吧?

  韩大鹏没回答,笑笑,飞机外面都是云,白糊糊的像是一堆堆的棉花。

  这个女人是你的朋友?

  韩大鹏没有隐瞒,把林智凡和董玢玢的故事说了一遍。 他说到林智凡时火顿时涨出来,由于声音过大, 旁边一位绅士直拿嘴嘘嘘他,示意别那么激动。

  杨垒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对这件事情会动那么大肝火?

  人得有感情,我这人最看不惯这个。

  你对董玢玢有想法吗?她看起来纯洁善良,也挺漂亮, 又很白,眼睛也大,很深,像一泓清泉。女人的眼睛很关键, 传起情来,往往能使男人忍受不住。董玢玢的眼睛就很有故事,看你的时候入神入魄入骨入髓。

  韩大鹏惊诧地望着杨垒, 想不到经理会跟他谈起女人,而且谈董玢玢的每个字像榔头一样敲打着他的心。韩大鹏不是没有对玢玢闪过念头,早在林智凡和玢玢恋爱时就对玢玢垂涎。可每回冒出来念头,他就掴自己嘴巴子, 骂自己卑鄙。记得那次黄昏,董玢玢委托他去幼儿园接小双, 说有个急事儿脱不开身。韩大鹏领着小双走到拐弯儿, 董玢玢风风火火跑来,三个人笑着说着往家走, 夕阳撒下无数粒金子,把世界都染上辉煌。韩大鹏的心醉了,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幸福浸泡着他,他兴奋地把小双举过头顶,像托着一轮太阳。他窥视到,玢玢眼角沁着泪珠,晶莹剔透。

  更令他难以启齿的是去年夏天,他接到玢玢的电话,说小双发高烧。他跑去时,见玢玢只戴着乳罩,浑身是汗。他抱起小双,回头想叮嘱玢玢,你还戴着乳罩呢。可话在嘴边,就是张不开口。等两个人走到屋门口,韩大鹏实在憋不住,说,玢玢,你穿点衣服。董玢玢低头看着自己几乎赤裸的上身,红着脸说,谢谢你的提醒,然后不慌不忙地系着扣子。

  飞机在欲望轨道上航行。

  杨垒发现韩大鹏一直在沉思,他发觉眼前这个民选的厂长候选人很可爱,浪漫得甚至让你感到像是好莱坞的电影。

  三

  到新加坡以后,新项目谈得挺别扭,对方要价太高, 韩大鹏使尽浑身招数也没进展。谈判完了,双方闲谈中,对方竟说, 中国的劳动力低廉,你们可以在工人身上揩一点儿油嘛。韩大鹏当场拍案而起,说,我要把你说的话写出文章,登在你们的报纸上, 就说贵国是这么尊重工人的。尽管对方一劲儿道歉, 韩大鹏依然甩袖而去,留给杨垒一句话,你怎么还不走。回到宾馆,杨垒火了,你是经理还是我是经理,韩大鹏梗着脖子, 他们侮辱咱们,我受不了。杨垒指着韩大鹏的脑门,你再这样, 我就轰你走。谈判就是这样,人家什么话都可以在桌上拽。你少在那对人家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谈判停了两天,杨垒突然不着急了,似乎忘记了那场吵架, 闲谈时还夸奖韩大鹏的英语说得不错,有点儿牛津口音。晚上,杨垒催韩大鹏去找林智凡,说新项目不是一天半天能谈下来,所以就不急了。我就像看金庸的武侠小说,看到前面就急于等待后面的发展。实话说,我很关心林智凡现在的状况。韩大鹏快出门时,杨垒赶过来,叮嘱道, 你应该动员他和董玢玢主动离婚,然后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你很爱他的妻子,让他赶快离婚……韩大鹏闹不清楚,怎么年过半百的经理会有这样前卫的思维。

  杨经理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临走时, 总公司秘书处的一个大学女同学悄悄告诉韩大鹏, 杨经理带你出去是考察你,行,就批准你当厂长, 不行就……说着做个枪毙的姿势。还讲杨经理一向这样,常常带着人在实际工作中考察, 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全提,弄得你防不胜防。不知道为什么就把你吹喽,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提拔你……韩大鹏悻悻地说,厂长是工人选出来的,凭什么他去考察,由他一锤定音。同学回答令韩大鹏吃惊。同学说,经理的逻辑是工人选厂长很可能有不准的时候,感性大于理性。韩大鹏不去多想, 行与不行都无所谓,厂长位置本来就缺乏诱惑力。黄昏,他按地址找到林智凡信里提到的别墅门前,按响门铃, 一个岁数挺大满脸皱纹的女人走出来,用英语询问。韩大鹏也忙用英语问,请问, 林智凡先生在这儿住吗?

  老女人摇摇头,这里不姓林,姓林的只是我的陪伴。

  韩大鹏楞住了,禁不住用中国话脱口而出,这小子骗我!

  老女人也用中国话,他骗你什么啦?

  韩大鹏递给她一个电话号码,谢谢您,把这个转给他。

  回到宾馆,韩大鹏气得饭也没吃。杨垒从楼下端上来两杯咖啡和一块三明治。杨垒咂咂嘴说, 这个世界真是倒过来了,经理伺候下属。韩大鹏怔了怔,不知怎么办好, 屋里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唉?不是说林智凡做买卖吗?杨垒忽然又呷一口咖啡慢悠悠地问。

  其实说自己是伺候人的又怎么啦?我最反感别人骗我。

  电话铃声响起,韩大鹏接电话,杨经理旁边说,肯定是林智凡。果然,话筒那边是林智凡的声音。哥们儿,对不起,误会了。这样吧,我请你吃饭。一会儿我接你,新加坡是个小地方, 转悠一下屁股就都看过来了。咱们见了面,我再找你算账!韩大鹏搁下话筒,匆忙地穿着衣服。

  杨垒看看表,说,明天最后一轮谈判, 谈成谈不成后天就回国了。这样,反正没事儿,呆着也是呆着, 今晚我陪你去,就当解闷儿,问起来就说我是你的司机。

  韩大鹏张了张嘴,想说,这您也考察我呀,但没说出来。他猜不透杨经理一会阴一会晴的,没个准气候。

  四

  在一家讲究的西餐馆,韩大鹏和林智凡面对面而坐,硕大的玻璃窗映照着街面上的斑斓。杨垒坐在一旁,低头喝着咖啡,一声不吭。韩大鹏看见杨经理这样不由想笑,回去说给谁也不相信, 堂堂总公司的杨经理会给部下扮演这种角色。

  林智凡穿得笔挺,全然一付大老板的气派,你们中国最近怎么样?

  韩大鹏憋着气,没答理他。

  林智凡没发现韩大鹏的表情变化,继续说着,新加坡这个地方,把东方的文明和西方的民主结合得最好, 要合资来这里是最佳的选择。咱们是一个大学的同学,你又帮助过我,我可以与你们厂合资。韩大鹏平静地,你的资产情况怎么样?

  林智凡潇洒地摆摆手,没有问题,在新加坡, 你可以打听一下我林智凡,不敢说是富翁,也是名流了。现在,我关心的是你们厂的资产情况……

  韩大鹏实在忍不住,气愤地低声骂道,你别给我演戏了,你是个混蛋,是个大骗子,若不是在这个地方,我就揍你!妈的,你们中国,你是不是中国人!到现在还硬撑着,你伺候人就伺候人,也用不着在这充阔佬。

  林智凡大惊,他欲起身,被韩大鹏一把将他拽住,惹得周围不少人注视着他们。杨垒连忙摁住韩大鹏,虎着脸,让韩大鹏注意影响。韩大鹏猛地推开杨垒,戳着林智凡的鼻子不依不饶,你跑不了,你欠账太多,不还清是绝对不行的。你可以忘了我们当初的友情,但你不能白白愚弄董玢玢。你一出国就对人家翻脸不认账,我为玢玢可以揍你,告诉你,这趟我是不会白来的!

  林智凡脸色很快就平静下来,但怎么也没了刚才的矜持。他抻直了领带,依然保持着绅士风度。我已给董玢玢寄去了一笔钱,足够她花的了,那是我在日本做买卖赚的。做为我的补偿已经百分之百。再说我要和她离婚是暂时的,我们之间还没有孩子,玢玢可以成为单身女贵族,这在西方也很时尚。

  韩大鹏恼怒了,指着林智凡,你和董玢玢的感情是用钱可以了结的吗?玢玢为你还生下一个儿子, 怎么说没有孩子呢?韩大鹏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双的照片扔给林智凡。林智凡捧着照片细看,然后悻悻地说,这别是你们的孩子吧?我早就知道你们好了,甚至觉得我的体温尚在床上时候,你就已经和玢玢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韩大鹏抬手,被一旁的杨垒突然狠狠地按住。林智凡突然仰天大啸,我发誓, 对玢玢的感情至今没变。我之所以几年没写信,是因为我一到日本就遭了劫,而且大病不愈,已经没有活的希望了。我偷商店的东西,在日本进了监狱。我没有脸面告诉玢玢, 就用假地址去信告诉她我发财了。从监狱里释放出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就只好去背死人。那时,我遇到了来日本旅游的这两位老人,他们救了我的命。两位老人没有子孙,感到十分寂寞,又很喜欢我,就带我一同来到新加坡,做他们的陪伴。老人对我好,我早已经打定主意,想方设法要拿到他们的产业。于是,我就全力讨好他们。陪他们下围棋,打麻将牌,以后又替代了他们的司机。为适应以后的生活方式, 我开始学会了各种贵族的运动,并逐步涉及有关家产管理。现在,我已经给他们代理一部分产业了。为成为他们的产业继承人,我正考虑先和他们领养的一个哑女结婚。等到我一切都等到了,我再离婚。我会回到玢玢身边,你只不过是玢玢暂时栖身的玩物。

  你侮辱玢玢!

  林智凡全然不顾地捧着小双的照片端详,喃喃地,世界上不会有玢玢这么痴情的,当时她答应我不要孩子的。现在我已经被她逼得乱套了,有时候,这良心和昧心搅在一起,就注定扯不开。可我现在这样回国,有什么脸面见玢玢。孩子要喊我爸爸,我拿什么回报他呢。听说你还没结婚?

  韩大鹏瞪着眼睛,我没结婚关你屁事儿。

  既然玢玢生了我的孩子,那么从现实意义出发,你能和玢玢结婚。我就心安了,我带着财富回去,咱们再竞争,到时候鹿死谁手就很难说了!

  韩大鹏冷不丁上前掴了林智凡一个嘴巴子,亏你想得出来!

  韩大鹏一跺脚,没说话就气乎乎走了。走了老半天,发现后面一直有人跟踪他,韩大鹏恼怒地回头,见是杨垒绷着脸在后面跟着。杨垒喘着气说,我多大岁数,能有你腿脚那么利落吗!

  霓虹灯把街头装饰得五彩缤纷, 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接踵而来,惹得眼睛都不够使。杨垒心不在焉地问, 你的目的达到了,你在表面上惩罚了他,可实际上你心里也踏实多了,因为你回去能对玢玢交代。而且能心安地和她结婚。韩大鹏愤怒地说,你怎么这样看我,难道我找他是为了我?杨垒笑着说,对,这是你内心的想法。其实你关心玢玢是要报答的,那就是她要成为你的妻子。虽然想法有些直白,但很正常。你找林智凡是为了自己,是为让林智凡尽快离开玢玢。

  韩大鹏沉默了,他的脸皮被经理一层一层地剥,生疼,流着血。杨垒问,在厂子不景气的时候,你为什么没走啊?韩大鹏喃喃地,想走。可厂里工人为我的设计甘心情愿集资, 每天看到那一双双期待的眼睛,我就受不了。杨垒对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说,当今社会,心肠软会吃亏的,就会被竞争的对手甩掉。韩大鹏愤怒地喊着,我不能对工人们的真情视而不见,我做不到!

  杨垒平静地说,我耳朵又不聋,你喊什么。

  五

  新加坡的新项目谈判没成功, 杨垒和韩大鹏空着手回来。

  几天后,总公司居然没有任命韩大鹏为厂长,而是委派了别人,一个不太讲情理的中年男人。不少人好奇地问韩大鹏,那么好的出国机会,为什么没有笼络住杨经理。韩大鹏晃着脑袋不解地说,我为什么要笼络他,他应该笼络我才对,是他需要我这么一个好厂长来维持总公司的利益,而不是我上赶着他。大家私下说,韩大鹏一准是得罪了总经理,要不然不可能会是别人。还有人传出令人愕然的消息,说韩大鹏和总经理在去新加坡期间争夺一个漂亮女人,最后被韩大鹏争到手,当然总经理就不会让他当厂长了。韩大鹏听完也不解释,于是传说就越来越盛。

  杨经理在任命新厂长的大会上感慨地对工人们说, 厂长不对工人有感情就当不好厂长。感情不是小恩小惠,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这么比喻吧,工厂如果是一座房子,每个工人的感情就是房梁,没有了房梁,工厂就会倒塌。这效益如果是一条河, 那么工人的感情就是船,载你通过惊涛骇浪,达到成功的彼岸。这个道理,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你们得明白。台下,工人们掌声雷动,不少人甚至眼窝里流出泪水。有人暗暗递张纸条,照你的逻辑,韩大鹏最有人情味儿。为什么不任命他当厂长呢。杨经理没回答,继续慷慨激昂地演说,手在桌子下面悄悄把纸条撕了。

  韩大鹏坐在台底下,无动于衷,很多工人知道他没有担任厂长,只是提拔为科长,替他鸣冤喊屈。他前天正式提出和玢玢结婚的要求,他想,杨垒说得对,为什么要虚伪。玢玢在刚购置的新房中兴奋地告诉他,林智凡给她确实汇来一笔相当可观的钱,足够她和小双包括韩大鹏生活半辈子的。这个天文的数字是林智凡按照玢玢的要求汇来的,一日元也没少。另外,玢玢坦白,她考察了韩大鹏整整五年,她早就期待着韩大鹏能和林智凡见面,由韩大鹏替她处理离婚的事情,这样,能一举两得。韩大鹏听着毛骨悚然,更觉得玢玢不是一般的女人。玢玢主动和他亲热。夜幕中,玢玢的目光像是一条发情的母狼,闪烁着绿光。玢玢喊着,只有韩大鹏才是自己最值得爱的男人,才是经过时间考验出来的男人。韩大鹏惊讶地说,考察一个男人用五年值吗?玢玢陶醉地回答,值,不少女人对男人都急功近利,欲望太急迫。我不,我需要一生能相伴的男人。韩大鹏把忍耐了许久的话说出来,我和林智凡比较,你到底是喜欢哪一个?玢玢抚摩着韩大鹏的头笑着说,问这句话是男人的弊端,我现在跟谁就是最喜欢的。为了考察你,我把林智凡给出卖了,但没有办法,婚姻就是这么残酷。她的话使得韩大鹏沉闷了好几天,他咂出了许多人生滋味儿……

  散会时,杨经理微笑地走过来,喝喜酒别忘了通知我。韩大鹏纳闷地问,您怎么知道能喝我的喜酒呢。杨经理说,我估计你已经向玢玢求婚了,因为你完成了鞭挞林智凡的任务,于是凯旋而归。这个机会是玢玢给你的,当然她也满足了复仇的心理,她是让自己喜欢的男人去复仇,这比她自己去复仇聪明得多,也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韩大鹏不悦地说,好像我和玢玢都很卑琐。杨经理摇着脑袋,为什么会这么谴责自己,我们把好人和美德都曲解了。韩大鹏突然提问,尽管我对厂长不感兴趣,但我还是要问,您对我的印象应该不错,为什么不任命我呢?杨垒拍拍韩大鹏的肩膀,在会上别看我是这么说,其实,厂长如果有你这样的人情味将一事无成。但凡能成功的厂长都是不讲情面的,不能有浪漫的,不能太温馨的,不能耳朵根子软的,不能让女人左右的,不能婆婆妈妈的,可你这些都具备了。

  这回,轮韩大鹏傻了。

  杨经理诡秘地小声说,记住我的话,心不能太软,这样有什么问题都得自己扛。你现在有什么问题已经扛上了。

  您说的是感情?

  杨经理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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